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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在买爱因斯坦的脑子

沈兔 正面连接 2024-01-23


爱因斯坦的脑子,一个0.5元,挂在淘宝上卖,“拍下后自动长到你大脑上”,这样的一个纯虚拟商品半年卖出7万单。


买脑子的人们说,他们花5毛钱换来的是信念感,以及现实中难得的安慰。店主张建茜则相信自己在提供情绪价值,“因为很多人是有很大需求的”。





爱因斯坦的脑子,0.5元


河北人张建茜开了两个淘宝店,一个卖儿童玩具,另一个,卖各种并不存在的东西:


比如虚拟蚊子,一只0.05元,可以让它去对着朋友嗡嗡,但在下单后需自行想象有蚊子飞向了朋友;野生大象,一只才0.88元,可惜也是虚拟的,还配了一只大象蹬着滑板车的高糊图片,你需要想象大象会自己看地址,照着导航滑到你的家;家养鸡和大象一个价,配着两只鸡在草地上的照片,也是“下单后自己走回家”。


张建茜店里的这些商品,花了钱全都得不到实体,只能靠意念收货,然而销量竟不错——整个店铺每月能卖出四五百单。


2023年夏天,一天因为朋友调侃了一句“缺脑子”,张建茜又想到,可以卖一种虚拟脑子。他很快上架,取名“爱因斯坦的脑子,拍下后自动长到你大脑上,买过的都说好用”,标价0.5元,很快就能每天稳定在200多单。有天他一觉醒来,打开电脑就看到1000多单待发货,是半天新增的量。后来他发现,销量暴涨是因为两天后就要高考。


考试党是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的主要客户,包括高中生、大学生、考研的、考公的,收货地址中不乏211、985高校,还有几单要送往北京大学。


王贺在南昌读大二,2024年初,英语期末考前夜,她觉得自己没有复习好,发朋友圈倾诉焦虑,问该怎么办,有人建议她买个脑子。她想起不久前,在社交媒体刷到过有人买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,于是上淘宝搜索——已有3000多家在卖了。她选中了张建茜的店,因为好评数最高,“它的品质一定很高”。


李栗暖在济南教舞蹈,也是年初的一天,她刚带完一个班的高中艺考,还要忙学校汇演,又把手机弄丢了,看着学生一遍遍排练,她倍感焦虑,哀叹脑子不够用了。学生们马上回答她:你买一个呀。原来几个学生艺考前都买了脑子,“获得了信念感”,“考试状态变好了”。李栗暖也找到了张建茜的店。


脑子标注着次日才发货,王贺心里急,问卖家能不能立刻发货,自己第二天就要考试了。张建茜立马点了发货。王贺赶紧点确认收货。她把订单截图发了朋友圈,夸这家店是“良心商家”。很快她收到五个朋友的微信,说跟着下单了。有两个同样面临考试的朋友,还各自又发了朋友圈,配着订单截图:“但愿好用”、“这把肯定稳了”。


爱因斯坦的脑子半年卖出了7万单,张建茜赚了3万多元。


坐在河北邢台平乡县的家,张建茜日常要忙儿童玩具淘宝店主业,就在中午和晚上,两次处理虚拟商品店的订单。好在处理也相当简单:给每一单点一下发货。等客户点了确认收货,这些脑子就完成了运输和生长。


偶有客户会提出刁钻的质疑:新脑子长到头里,是会吞并原来的脑子吗,还是和原来的脑子一起把头挤爆?张建茜答:会自动匹配。


更多客户会寻求情绪价值,主要通过聊脑子。有客户问:长脑子会疼吗?张建茜答:不会疼,一般是头皮发痒呢。也有客户说:我的脑子有点痒了,是不是要长脑子了?张建茜马上配合:是的,要长脑子了。 


一个客户下单后秒发私信:我会算1+1了,爱因斯坦的脑子真好用。张建茜回复:好用就行。


这就像电子拜佛,求一个心理寄托,张建茜说,虽然大多数时候,看上去他并没做什么,“但我确实在提供情绪价值,因为很多人是有很大需求的”。






虚拟商品进化史


第一个全网爆火,主打情绪价值的虚拟商品是孤寡青蛙。2020年七夕,张建茜中午刷抖音,发现这个梗开始走红:孤寡,谐音青蛙的叫声“咕呱”,搭配悲伤蛙的表情包,可以用来调侃在七夕这天单身的人。


那时张建茜还没开虚拟商品淘宝店。吃完午饭,他就在儿童玩具店上架了孤寡青蛙,欢迎大家点给朋友,下单时留下朋友微信号,他就会假扮青蛙——把微信头像临时改成悲伤蛙,昵称改成“小青蛙”——去加微信,申请时备注:我是您朋友点的小青蛙。通过后,会发青蛙的表情包和一堆“孤寡”,还有用无数小字“孤寡”拼成的一个巨大的“孤寡”。


孤寡青蛙定价5.2元,一天卖出了100多元。


这是张建茜第一次试水虚拟商品。从此每年七夕,他都会卖一天孤寡青蛙。


此后三年,虚拟商品市场持续爆发,不断有新品类走红:夸夸群就是花钱进群受到一群人夸赞,自律监督就是付钱请个人一对一线上督促你学习或减肥。骂醒恋爱脑,通常是点给迷恋渣男的闺蜜。


如果说以上三种至少还需要付出一定情感劳动,“offer好运喷雾”就接近张建茜后来做的纯虚拟生意了——“下单自动喷”,会带来工作offer,往往在毕业季爆火,就像脑子会在高考前爆火一样。


2023年夏天,张建茜开出了虚拟商品店,跟着社交媒体上的热梗上架商品。有天他在抖音上刷到“给朋友买个蚊子去叮他”的段子,就立马上架“虚拟蚊子”,5分钱一只。他还设了个优惠券,满1000减999,相当于花1元就能买几十万只蚊子,于是不少人花了这1元,最后销量高达七八百万。


他还上架了“野生大象”。那是2022年爆火的单品。当时正疫情,很多人困在家,想象一只自由行走的大象能给人安慰。于是淘宝上100多家店卖起了“已打三针,有核酸报告,下单自己走过去”的大象。还有细分品种:有的大象能做饭跳绳骑自行车,有的会撒娇逗你开心,有的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,还有“对象”,就是两只象。



很多商品迭代源自与客户的共创。虚拟蚊子上架后,有客户问,有没有国外偷渡来的蚊子?张建茜受到启发,给蚊子设置了6种分类,对应不同的价格,分别是:


农村野蚊子(体型小)0.3元

农村咩咩蚊(专咬大包)0.3元

爱心小花蚊(专吸小包)0.3元

非洲进口蚊(一只吸五斤血)0.5元

超大蚊子(贫血勿拍)0.6元

国外偷渡来的蚊子(变异蚊威力很大)0.7元


毒性越强、威力越大的蚊子就越贵,但没有任何科学依据,全凭张建茜的个人感觉。客户选哪种下单,就按哪一种描述自行想象。


上架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后,又有客户问,有没有研究生的脑子?有没有恋爱脑?张建茜接到需求立刻上架。提问的客户立刻下单。


偶尔有人要退货,说买完脑子也没考好。张建茜给退货了,对他说,你学习不行就恋爱吧,可以在我家拍一个“恋爱脑”。那人真的下单了“恋爱脑”。


还有人和张建茜聊着聊着,就把店里所有商品都买了一遍,共消费近20元。张建茜说他“真的没有劝”,只是提了句店里还有其他有意思的,对方说真有趣,然后就下了单。





当情绪价值成为刚需


在最新一代年轻人的圈子里,这类提供情绪价值的虚拟商品似乎很流行,购买行为很普遍,就像太阳挂在天空中一样自然。笔者95年生,写这篇文章前不曾听说过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、“虚拟蚊子”和“野生大象”。然而00后消费者们告诉我,这些商品他们和身边同学都买过,或至少在社交媒体上讨论过。


购买过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的王贺说,她上高中时就知道“孤寡青蛙”和各种虚拟宠物,朋友圈刷到过有人买。她还记得抖音上一首关于“孤寡青蛙”的走红歌曲,说着她在电话里唱了出来:“没对象~你没对象你没对象~没对象”。


不过那时她还觉得虚拟商品不靠谱,不会真的下单,上大学后反而越来越相信。她分析自己,可能是从小一路紧绷到高考,上了大学却发现还要继续卷,“有点卷累了,就寄一部分希望于这种东西”。上学期她精神压力大,也和同学去庙里拜佛了。


90后教师李栗暖是被自己的00后学生安利了“脑子”,但在尝试购买后,她收获了意外之喜——店主陪聊提供的情绪价值。现实中她在做两份工作,在高中带舞蹈班,还在培训机构教课,明明是老师却要像销售一样给机构拉人头,成天潜伏在家长群里和人搭讪卖课。业绩决定提成,同事之间又互相卷。她为此长期焦虑。这种情绪还会演变为生理反应——一焦虑就视力模糊、血糖低。


她从不向身边人倾诉,因为“天天倒垃圾,人家会烦你”。但卖脑子的店主是陌生人,而且自己消费了,虽说只花了5毛钱,但因此就可以心安理得去聊天。


她并没和店主展开聊现实问题。对方一句“噌,脑子长好了”对她已是种安慰。电话里她感慨:“(现实里)你跟别人聊5毛钱的,别人不搭理你,但你跟人店主聊5毛钱的,人家给你说这么多祝福的话。”


《2023国民健康洞察报告》显示,九成人都有健康困扰,情绪问题位列第二,43%的受访者认为自己有此困扰。同时,改善问题的需求普遍存在,“年轻人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了上香”成为热梗,释放情绪的“发疯文学”走红,“情绪价值”入选了2023年度十大流行语。


寻求精神安慰,有时还会延伸到生活中很微小的层面。去年夏天,因为被蚊子叮得厉害,用了各种现实中的驱蚊产品都不管用,王贺上淘宝,给自己买了一个“虚拟电蚊拍”。





那些在淘宝创业的00后


2023年12月,淘宝公布“年度十大商品”初选入围名单,综合一年内的淘宝搜索热度、销售数据和网友提名,选出了30件商品,其中就包括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、“骂醒恋爱脑”和“虚拟蚊子”。


年底,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最终获选“年度十大商品”之一,成为首个入选该榜单的虚拟商品。这一单品很快冲上微博和抖音热搜,带动张建茜的店铺单量翻倍,如今每天有1000多单。



张建茜生于2002年,在淘宝上做虚拟商品生意的也大都是00后,其中一些还在上大学。他们熟悉社交媒体上的热点,擅长造梗,脑洞大;虚拟商品更依赖创意,让没有资金储备的年轻人也有了做副业,甚至创业起步的可能性。


张建茜的儿童玩具店,同时开在淘宝、拼多多、抖音三家平台,但虚拟商品店只开在淘宝。“在淘宝会比较好卖”,他说,但他也没在其他平台搜索过同类产品,并没对比过销量。像他卖的虚拟商品收货凭感觉,给“虚拟蚊子”分品种定价靠感觉,选择在淘宝做这个生意也是“我的个人感觉而已”。


但事实的确如此。其他大型购物平台上压根没有“虚拟蚊子”和“野生大象”,京东上有少量“爱因斯坦的脑子”,但评论也只有十几条。淘宝作为平台,的确有一个适合这类商品发展的特性——除了标品和大宗商品,各种小众商品一直在淘宝上占一席之地,用户有小众需求也习惯上淘宝搜索。淘宝上每天会出现1.1亿个长尾搜索词,即更长、更具体、搜索量少但转化率高的关键词,如“左撇子用的剪刀”、“宠物轮椅”、某一种特殊类别的汉服。


同时,淘宝为新商家提供一系列支持,如0保证金开店、20多款经营工具90天内免费用。刚开张的商家直到月成交突破2万前,还可以获得最高2000元的流量补贴,相当于一个月的广告预算。


过去一年,淘宝新增了512万商家,其中绝大多数是中小商家,其中有130万店主是00后。


虚拟商品店目前是张建茜的副业,但还有一些00后店主已把这门生意做出了规模,做成了主业。一家主营“骂醒恋爱脑”的店铺,合作100多位陪聊师,每月净收入达到六七万元。另一位深耕“学习监督”赛道的创业者,在淘宝上开出了7家店铺,合作监督师300多人,月营业额高达20万。


那家学习监督品牌的成功,部分源于他们升级了业务——不再只是线上人工打卡、定时提醒了,监督师还会帮客户分析拖延背后的心理,在对方低迷时输出慰藉,用自己的成功经验去激励对方。为此,店主会尽量为客户匹配背景相仿的监督师,譬如监督考研,就匹配考研成功过的监督师,给客户深度陪伴,输出更精准的情绪价值。


张建茜最近也在升级业务:按领域推出更精准对应的“脑子”。“马克思的脑子”用来考思想政治,“牛顿的脑子”用来考物理,还有传播学之父“施拉姆的脑子”、医学之父“希波克拉底的脑子”,以及卖给美术生的,“达芬奇的脑子和手”,都只要5毛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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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———沈兔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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